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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褚 如君 On 三月 24, 2008 @ 3:50 pm In 數位典藏觀察室 | 2 Comments

文/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數位知識總體經營計畫專任助理 陳泰穎

 

 

    因為二二八和平紀念日的一日假期,因此在冬春之交的慵懶午後,我有機會攤在家裡,懶洋洋地讓各種思緒奔馳而過。不期然地,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媽媽曾經提過的名字:「王超倫」。他不是甚麼名人,只是一個沒有機會把國立台灣大學念完、就急急忙忙離開人世的年輕人,因此在大部分的台灣歷史辭典裡面絕對不會有他的資料出現。他在1950年時離開人間,至今已經有五十八個年頭了,但是他在我母親的家族當中,卻是一道已然超過半個世紀、至今依然存在的深刻傷痕。我原本以為,世界和我想的一樣,早就將他忘卻;但是當我嘗試利用網路搜尋引擎,不抱期待地打進他的名字之後,事情卻不如我所想的那樣悲觀,一筆王超倫的搜尋結果,赫然出現在數位典藏聯合目錄、來自國史館的資料頁面上頭。
[1] http://catalog.ndap.org.tw/dacs5/System/Exhibition/Detail.jsp?ContentID=7847&CID=16991&OID=1428324

   王超倫,是我外公的兄弟的兒子,如果今年還在世,也已經是八十多歲白髮蒼蒼的老人家了。我還記得我的母親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高中生;而王超倫過世的時候,也才不過是二十四歲、國立台灣大學工學院四年級的學生而已。他和那時候許多念理工的人一樣,除了數字與公式之外,對於世界運作的方式更有深刻的興趣,而對於社會也抱持思索的好奇與廣博的同情心。在1940、50年代之交的台灣,正是經濟凋敝、政治趨向威權體制的年代,社會上有太多的紛擾與動盪,或許身為台大生而熱情的他,除了希望能夠用工程來帶給人幸福之外,更希望能夠用思想與行動的力量改變社會,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那時的台灣,剛剛走過了二二八事件,傷口仍然隱隱作痛。而國民政府對於社會與經濟上的問題,似乎也無法做出有效的處理。物價高漲,而在中國大陸上政治與軍事的全面敗北,更使得中國共產黨的「解放台灣」口號聽起來像是一個似乎可以預見、也可以被實現的政治預言,人心浮動而期待變化。也許就在這種氣氛中,王超倫加入了具有左傾思想的讀書會,也可能憑著一股血氣加入了當時眾多示威遊行的行列。又或許,他為了他想要追求、實踐的社會理想,加入了某個共產黨的外圍組織也說不定。又或者,他其實只是個帶點熱情、喜歡打抱不平、批評時政的年輕人。又或者,他不小心跟人結了冤仇,所以被羅織入獄。又或者,他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場合,有破案壓力的特務又剛好必須要交差了事。今天的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向他本人求證,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歷史和他的生命都已經不會重來了。唯一有跡可循的除了家中長輩的記憶之外,就是那一個個映在筆電螢幕上的細明體字。在網頁上,國史館的典藏裡面,是這樣描述他的:  

匪臺灣省工作委員會學委會李水井等叛亂案
偵破時間:三十九年五月十日。
偵破地點:臺灣省臺北市。
甲、案情摘要

   「王超倫,二十四歲,臺北市人,臺大工學院四年級學生。三十七年四月,由該校王匪子英(後歸案自新)吸收,參加匪黨,直接受匪幹陳水木領導。煽動同學鄭正忠、黃獻鎮等參加匪黨組織,受命擔任匪黨「臺大工學院支部」書記,並領導該院黨徒張坤修、孫進丁、葉雪淳、陳子元等,利用該校學生自治會掩護活動,積極為匪宣傳,從事「學運」工作。其後轉由學委楊廷椅統一領導。」

    在這份檔案中,王超倫被認為是叛亂犯、是共匪外圍組織派的成員,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顛覆政府、擾亂社會安寧。無論如何,在報告書中,情治機關詳述了這個組織成員的「罪狀」、發展組織與成員間聯絡的方式,提出了未來應該加強在大專院校偵防工作的意見,還讚揚了共同偵破本案合作單位的團隊精神。

    這份檔案中並沒有詳述這些二、三十歲年輕人的下落。他們在五月被捕,而在六月韓戰爆發,美國第七艦隊開始協防台灣海峽,阻斷了共產黨政權在1950年完全解決國共內戰與國民黨政權的如意算盤,也穩固了當時台灣的局勢。但是,鐵窗外局勢的安定,並不意味鐵窗內的人們就能夠得到一線生機。經過六個月的羈押之後,這批年輕人在1950年11月29日,被綁縛、押往馬場町槍決。

    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被記載在歷史裡面,而是只能存在於王氏家族的記憶幽暗處中。超倫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家中未來的希望,儘管老父也曾努力經營奔走,但是經歷六個月的營救後、愛子仍遭槍決的命運,徹底擊垮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曾經想要透過各種方法申冤,但是這種叛亂犯的案子又有誰敢承擔呢?他的父親也曾異想天開,覺得只要當上地方父母官,就能夠為自己的孩子洗刷冤屈。聽我的媽媽說,這位傷心的老父親開始試著參加地方性公職與民意代表的競選,但是在那個年代裡,有誰敢不支持執政黨推出的候選人呢?一次次的競選也就代表著一次次的失敗,而他的家產也就因此消耗殆盡。這或許也就是這位老父親在痛失愛子、社會卻又無能為力的情況之下,所採取的慢性自毀作為吧!他想向社會大聲抗議,但是時代的巨輪卻無情地輾壓過來…孤單的老父親終於抑鬱以終,只剩下王超倫與他的遭遇,偷偷地在王氏家族裡面代代口傳。

    白色恐怖與二二八事件的檔案,經過了數十年的噤聲與塵封,才逐漸地向公眾開放。而在事隔將近半個世紀之後,這一個在時代中如同散落花瓣一般消逝的年輕人的遭遇,才逐漸攤開在陽光之下。我相信,這份文件的內容,在當時可能屬於機密文件,王家人和那位老父親雖然知曉孩子的遭遇,但卻應該從來沒有機會閱讀過當時情治單位的報告全文。連我,之前都沒有想過會在國史館的數位典藏當中,查閱到這位無緣長輩的資料。我相信,家族中的長輩們,看到這份檔案裡的文字,應該會有非常深刻的感觸。

    也許經過了幾十年的春夏秋冬,歷史的傷痕已然雲淡風輕,孰是孰非也許還得等到幾十、幾百年後,才能有個公斷。年輕一輩對於過去所發生的事情,或許也只是抱著要考試才關心、考完就可以放在一旁的態度,不再懷著執著的狂熱情感。也許這種只要忙著每日生活的態度,這種不需要抱持著革命解救世界的沉重責任感的生活,就是一種值得珍惜的無形平凡幸福也說不定。

    對我個人而言,我一直都以為數位典藏應該只是一種工作、一種職責而已。我從來沒有想到數位典藏會給予我重新追溯家族歷史與情感紐帶的機會。或許,透過這些已然化成0與1的符碼,我們能夠重新找到和解的方法,我們可以知道過去的人們所經歷的喜、怒、哀、樂。透過種種回溯過去的手段,我們或許也可以知道,當我們在這個島嶼上安身立命,我們所應該抱持的正確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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