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位科技與文化大革命:「數位典藏國家型科技計畫」工作團隊的歷史使命

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自然景觀(林富士攝;2002/7/29) 引言

五年一期的「數位典藏國家型科技計畫」,從2002年開始執行,到目前已經進入第五年,馬上要進行第一期的成果評估,並考量是否要進行第二期的規劃。在此之時,我們有必須再次思考推動「數位典藏國家型科技計畫」的原始動機。

對我來說,當年選擇加入這個工作團隊,是基於熱情,一種參與革命的熱情。我認為有一場革命正悄悄的在進行,從二十世紀末啟動,可能在二十世紀上半葉就會完結。這一場革命,是由「數位科技」所引發,但其衝擊卻不僅限於科技的層面,而是可能會讓人類文明煥然一新的文化大革命。

一、記錄與傳播

首先,人類記錄經驗與傳播文化的方式將會有根本性的變化。
人類文明的第一次突破,在於能利用大腦的記憶能力儲存經驗,並利用「語言」傳播經驗。但是,記憶的容量、準確度及恆久性都不太夠,透過「語言」所進行的傳播,其速度、範圍和效率也很有限,不過,比起大多數的生物僅能利用DNA延續其生命的經驗,人類已經相當傑出。因此,大約在數萬年以前,人類已累積足夠的經驗,開始加速其文明演化的進程。

到了距今數千到一萬年左右的時候,人類在「大腦」和「語言」之外,創造了書寫(或銘刻)的工具和表意的文字(或符號),記錄和傳遞經驗的模式又有了重大的突破。

從此之後,人類的經驗可以因金石、布帛、紙張而能較長期而準確的保存下來,也更有利於文明的積累。

到了二十世紀,數位科技又讓人類記錄與傳播經驗的模式有了重大的突破。電腦的儲存空間及能力,遠非人腦及建築空間所能比擬,其準確和快速複製的能力,以及透過網際網路或數位通訊所進行傳播,無論在速度、數量、距離方面,都不是口語及文字所能比擬。而且,在這個階段,人類記錄、傳送經驗的媒材也更多元,更可以滙合成一體;無論是聲音、文字、圖像、影像都可以以數位形式共存。

當然,無論是語言、文字,還是數位科技,用於記錄、傳播文明,都各有其優缺點,彼此之間很難完全替代,對於人類社會所帶來的衝擊也不一樣。

二、知識與權力

在以「語言」為主要記錄和傳播工具的時代,擅長記誦、口說的巫師或祭司往往成為社會的主宰,因為他們的「記憶」儲存了人類生存所需的各種「知識」,他們也自然成為宗教、政治、文化這些領域的領袖。不過,相對而言,人類記誦與口說的技能基本上只有強弱之分,因此,巫師或祭司並不容易壟斷所有的知識。相對而言,這也是人與人之間較為均等的時期(因武力而產生的支配與奴隸關係除外)。

到了「文字」的時代,掌握書寫工具和書寫技能的人,通常更容易成為統治者,因為「識字者」與「文盲」之間的知識鴻溝很難跨越,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透過文字掌握人類生存的秘訣,才能充分利用人類文明的成就,進而支配其他人。這也是「精英」統治「大眾」的時代。

近代以來,隨著印刷術的進步以及教育體制的變革,各個社會「識字率」不斷提高,但是,因為貧富不均與城鄉差距,每個社會成員所能獲得的教育資源並不均等,因為「知識」所造成的社會等差依然不易枚平。

到了「數位」的時代,這樣的情形也許可以改善,也許會更惡劣。

假如「資訊科技」能和「語文」一樣,成為國民教育的核心課程之一;假如電腦和網際網路能和電視、電話一樣(或整合為一),成為每個家庭都有的設備;假如在網路世界有大量的「數位內容」免費供人使用;那麼,我們將有機會創造更為均等、公平的社會。反之,如果「數位落差」的情況更加嚴重,那麼,少數掌握數位科技與數位資源的人,將成為新時代的統治者,他們對於「非數位人」的支配和控制,將會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三、專利與分享

因此,數位科技所帶來的另一個衝擊,將會是我們所謂的「專利權」、「智慧財產權」和「所有權」的觀念。

在「口語」的時代,無論是詩歌、故事、神話,通常都沒有所謂的「作者」,也不知道是由多少人創作而成。可以自由流傳,也可以自由增刪改造。即使是技藝性的知識(如占卜、天文、農耕、戰爭、生育、醫療等),也是屬於群體共有、共享的東西,傳授者雖然可以獲得一些利益,但無法擁有某種技藝的「專利」。

到了「文字」的時代,所謂的「作者」的意識和概念逐漸浮現,某些「作品」會被視為某人獨特的創作,但是,其他人仍然可以自由的閱讀、傳抄、刊印、模仿,而且,社會上仍流傳著許許多多「無名氏」的作品。在近代以前,即使有些「作品」已經成為供人買賣的商品,但其價值主要是在「作品」的「媒材」本身(如書本、器物),而不是所謂的「智慧」或創意。事實上,再怎麼「獨特」的創作,必然有因襲前人的地方,必然有傳統的因子,都可以視為某個「文化體」的集體產物。然而,到了近代,由歐美社會所發展出來的「專利權」、「智慧財產權」卻逐漸影響全人類對於「創作」權利的看法,而掌握「專利」與「智慧」的人與國家便成為時代的支配者,文化、經濟、軍事的「霸權」也因而誕生。

到了「數位」的時代,「霸權」也許會消失,也許會更強大。

由於數位科技讓「作品」的複製更簡易而忠實,讓流傳更迅速而廣播,假如不要在技術及法律上刻意設限,我們將有機會回到共創、共享的「口語」時代,「霸權」將會逐漸萎縮。

但是,如果我們仍然信守「專利權」和「智慧財產權」的觀念,那麼,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財富與權力的差異將會更加擴大。

結語

面臨這樣的局面,究竟該如何抉擇,確實困難。

以最近的情形來說,美國網際網路搜索引擎公司Goole,從2004年十二月起展開建置「全球虛擬圖書館」的計畫,要將世界前五大英語世界圖書館的藏書建置為數位化資料庫,並提供收費式的搜尋與閱讀服務。此舉若成,英語國家將瞬間「獨霸」數位世界。因此,歐盟二十五國便於2005年五月在巴黎召開會議,共商大計,最後決定將歐盟各國國家圖書館的藏書也全數進行數位化,建置「歐洲數位化圖書館」。更重要的是,歐盟的數位圖書館似乎將要走「公共服務」路線,以對抗美國的「私人利益」【據《中國時報》,2005年5月22日,A14版,蔡筱穎巴黎報導】。

美國與歐盟這兩條路線,誰會勝出,尚未可知。但是,強權畢竟是強權,他們已共同意識到,要在二十一世紀爭霸,必須在數位世界佔有一席之地,而其關鍵之一,就是要將既有的「文明成就」從「文字」的載體轉換為數位資料。

反觀台灣,中央研究院從1980年代就已經展開數位化「漢籍」全文資料庫的建置工作,不僅是「漢語」世界的先驅,也是全世界數位化工作的先行者之一。中央研究院的「漢籍」全文資料庫,無論在質或量方面,都曾經長期領先世界各國。但是,受限於經費,最近幾年,至少在量方面已逐漸落後於中國大陸。即使政府從2002年開始正式啟動「數位典藏國家型科技計畫」,但每年的經費不過數億新台幣,又要讓九大機構和數十個公私立單位同時進行各種文物、資料的數位化,所能建置的資料庫,論規模及企圖,都難以和歐美國家相比。

假如我們的政府和民眾不能體會到「數位典藏」將會帶來革命性的影響,假如我們再吝於投入更多的物資和心力於數位化的工作,那麼,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將會在數位世界裡淪為原始部落或奴隸。

我們不必爭霸,也不要爭霸。我們只是為了生存,為了有尊嚴的生存。我們一定要數位化。我們的工作團隊是為了帶領台灣參與這一場文化大革命而拼命。

圖片說明(第一張圖):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自然景觀

數位科技讓人類記錄與傳播經驗的模式有了重大的突破。電腦的儲存空間及能力,遠非人腦及建築空間所能比擬,其準確和快速複製的能力,以及透過網際網路或數位通訊所進行傳播,無論在速度、數量、距離方面,都不是口語及文字所能比擬。
利用數位科技,我們可以「典藏」自己生活的空間,並且向世人展現自己珍愛的世界。圖為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自然景觀的照片(林富士攝;2002/7/29;no. 2002-7-29花蓮9-21拷貝.jpg)。

圖片說明(第二張圖):道士

在以「語言」為主要記錄和傳播工具的時代,擅長記誦、口說的巫師或祭司往往成為社會的主宰,因為他們的「記憶」儲存了人類生存所需的各種「知識」,他們也自然成為宗教、政治、文化這些領域的領袖。到了「文字」的時代,掌握書寫工具和書寫技能的人,通常更容易成為統治者,因為「識字者」與「文盲」之間的知識鴻溝很難跨越,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透過文字掌握人類生存的秘訣,才能充分利用人類文明的成就,進而支配其他人。

道士不僅擅長記誦,也精通文字,因此,一直是中國及臺灣社會中相當重要的人物。圖為基隆「丹心宗壇」的李游坤道長(圖中著黃袍者)及其弟子誦經祈福之照片(林富士攝;2003/1/19;no.李游坤道教儀式053.jpg)。

圖片說明(第三張圖):戴仁壽夫婦紀念碑碑文

人類在「大腦」和「語言」之外,創造了書寫(或銘刻)的工具和表意的文字(或符號),記錄和傳遞經驗的模式又有了重大的突破。從此之後,人類的經驗可以因金石、布帛、紙張而能較長期而準確的保存下來,也更有利於文明的積累。
圖為樂山園療養院戴仁壽夫婦紀念碑之碑陰照片。碑文中英文並陳,簡要敘述戴仁壽醫師來臺之始末及其在八里創建樂山園療養院的經過(林富士攝;2002/1/14;no.16\10102b21\F1010001.JPG)。

2006-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