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習雲門(上)

/盧健英

災後,雲門八裡排練場(劉振祥/攝)

災後,雲門八裡排練場(劉振祥/攝)

根據雲門舞集文獻室提供的資料,到今年九月為止,雲門的舞台上,三十六年來共計上演了二百零七支舞碼(包含雲門一團及二團之國內外受邀作品),溫習雲門,成為一門巨大的功課。因為,它橫跨的時間幅如此之長,它經歷的中斷、復出與壯大,和台灣社會曾走過的閉鎖、失序與開放是如此緊密;它是台灣三代人共同經歷的文化記憶。

當執政當局改朝換代成為一種必然,「自由廣場」匆匆取代「大中至正」的空間意義,國家機場一夕之間改了名字,時代的失速,以及失速後的失序,讓台灣當代的風景越來越模糊,改變了每個人的鄉愁濃度,雲門的作品便成為濃濃的鄉愁,因為它還存在著,而且面貌不改。

因此,溫習雲門,同時也在溫習歷史。對這一代年輕朋友而言,可以看看上一代的年輕。

雲門舞集從一個低氣壓的時代開始,一個不是靠選票、而是用軍隊與戒嚴來維持政黨的時代。大街小巷唱著《梅花》,鼓勵人人堅忍不拔為了國家,但國家的定義裡沒有個人的憧憬與悲喜,那些小小的「做自己」的民歌流竄在小小的西式咖啡廳裡。那是一個不鼓勵甚至害怕年輕人「做自己」的時代。

二十七歲的林懷民,穿著喇叭牛仔褲剛從美國回來。待在美國的三年,林懷民所看到的世界,是一個正由年輕人領軍的世界,紐約街頭年輕人用反戰與搖滾在造反,中國的毛澤東則號召年輕人掀開翻天覆地的「文化大革命」。在喧囂的西方裡,林懷民發現年輕人站在最前面,可以發言,可以行動,可以對國家有責任與表達;徜徉在自由的空氣裡,他同時也發現,台灣在世界席位上可以發言「做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弱。二十七歲的林懷民覺得他對台灣有責任,他決定回來做「改變台灣的事」—做自己。

他帶現代舞回來,什麼是現代舞?大家還搞不太清楚,報上有官方大老形容那是「奶子碰奶子,屁股對屁股」的舞蹈。那個時代,社會裡沒有「舞者」這一行,「跳舞的」林懷民回來,在台北市南海路美國新聞處(如今的美國文化中心)介紹百花齊放的美國現代舞,這一場台北年輕人的第一堂現代舞課,面對滿堂對美國文化充滿渴求的年輕觀眾,他卻說:「我希望多跳一些屬於中國的舞蹈。」

他成立雲門舞集,用雲門舞集來跳舞, 而且說得很大聲:「中國人做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舞給中國人看。」二十七歲的林懷民真是嚇死人的頭殼壞去,跳舞就跳舞,幹嘛分美國的、中國的,給誰看?但他心裡有著「做自己」的夢想:你不做自己,在國際上就永遠是文化上的「代工」,充其量做成了在台灣的另一個「美國現代舞團 」,掏不出自己的來歷,就無法重返國際上「做自己」。林懷民決定做一個傑出的中國現代舞團,而且要「比外國人做得更好」。

林懷民去找自己的文化「來歷」。他重新閱讀中國文學,在國學大師俞大綱引領下認識中國文化,欣賞京崑藝術。雲門的舞者除了上芭蕾與現代舞課之外,也請了京劇老師來教京劇基本動作,在這裡,林懷民找到西方與中國融合的切入點。翻開雲門的舞碼,林懷民的創作起點是古典中國,雲門第一次公演時,發表了《風景》、《烏龍院》、《李白夜詩三首》;接下來是《寒食》、《哪吒》、《奇冤報》、《八家將》等。他講民間故事,講中國歷史人物,把京劇動作融合運用在舞中,透過舞台塑造人物形象,這些常民題材一般民眾並不陌生。他們看到了「中國現代舞」的可能樣貌 。

雲門舞作-白蛇傳(劉振祥/攝)

一九七五年的《白蛇傳》,被認為是他最「中國時期」的代表作品,古老的中國民間故事,變成四個角色之間的愛恨情仇,結構精鍊,放大了許仙、白蛇、青蛇、法海四個角色的衝突與對比。它的人獸戀原型使得身體性格更為明顯強烈,除了大量的京劇身段、走步、武術動作,瑪莎葛蘭姆著名的「收縮—放鬆」所產生的身體戲劇張力,化成白蛇與青蛇的內在性格與心理表達。許仙的傘,白蛇的扇,法海的法杖與紅袍,舞台一方的竹簾,點到為止又恰到好處,充滿了象徵與隱喻。《白蛇傳》迄今在雲門上演四百一十一場,是所有舞碼中排行第一名。

值得注意的是,林懷民也讓《白蛇傳》裡的青蛇「做自己」。青蛇是所有角色裡最具人性衝突的一個,一路穿越天真、愛慾、忌妒與同情,青蛇的敢愛敢恨正是一種年輕青春的生命,選擇了,去做,幫自己爭取了被看見的位置。

以作曲家許博允代表作《琵琶隨筆》入舞的《星宿》,是一個玲瓏而富詩意的小品,可說是林懷民「古典中國」時期的最後一支作品。這時候,林懷民對自己的「來歷」顯然充滿嫻熟與自信,不再以故事為依歸,可以自在地化為彩筆去表達抽象的語言。整支舞的化妝、服裝、動作均來自京劇元素,他用京劇臉譜來表現神秘而古老的星辰,舞者手上象徵性的半截白色水袖拖曳出蒼穹中的繁星點點,舞蹈語彙融合京劇、武功身段、芭蕾舞及葛蘭姆技巧,並用大量的流動、旋轉、跳躍動作來表現星際裡的聚散離合。

但林懷民深知他對這塊生養他的土地仍然認識太少,他汲於吸取民間文化,帶著舞者下鄉走廟會,田野學習,深怕再不這麼做,民間藝術便將隨著工業文化消失殆盡。這個時期出現的舞碼,生命不長,再演的比例也不高,更像是求道的爬階過程,你必須一階階爬過之後,才到達更高的地點,累積出跨越山頭的意志與根基。

《八家將》把地方廟會陣頭搬上都會舞台時,曾經掀起文化界的討論,因為在此之前,誰會理這種又野又俗的鄉土祭典?《吳鳳》推出時,同時也邀請排灣族把「豐年祭」搬上舞台,改變一般人對「山地舞」的形象。在前二十年裡,雲門從未停止從民間出發的學習,每年三月隨大甲媽祖出巡則幾乎是八○年代雲門舞者必做的功課;而一九九一年,暫停後復出首演的雲門,則將台灣農家慶豐收的牛犁陣搬上舞台,做為再出發的精神象徵。

延伸閱讀:

知識地圖-雲門舞集舞作資產數位典藏計畫

http://content.teldap.tw/index/?cat=20&action=detail&id=164

雲門舞集舞作數位典藏計畫
http://cloudgate.e-lib.nctu.edu.tw/home.asp

財團法人雲門舞集文教基金會
http://www.cloudgate.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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