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的記憶
前言
那並不是一個很容易可以表達自己的年代,拉開幕,燈光乍亮,音樂響起,隨著她的舉手投足牽動了整個世界的呼吸與視線,蔡瑞月在2005年離開我們,但是現代舞在台灣的發展,卻始終未曾停歇。她一生編作近五百支舞作,努力採擷各種元素放進舞蹈,譬如以原住民為主題的《水社懷古》、闡述民間信仰的《女巫》,反映社會事件的《讓我像個人一樣站起來》等舞作,她用身體傳遞意念,反映整個時代與社會。
出生於1921年的台南,蔡瑞月從小熱愛舞蹈,16歲時遠赴日本向現代舞之父石井漠習舞。在乘船返回台灣的途中,她迎風跳著《印度之歌》(1946)。在50年代的台灣,戴著長長的串珠項鍊,半空的舞衣在當時顯得過分新潮大膽,但是當她隨著音樂伸出雙手,帶著異國想像的曼妙舞姿讓人目不轉睛,預告著現代舞在台灣的開展與起步。
然而,現實並未如想像中美好而簡單,回到台灣沒多久,她經歷了白色恐怖,被迫與丈夫雷石榆分離,最後自己更陷入政治牢獄之災。失去自由的她,創作了《傀儡上陣》(1953),線繩綑綁著傀儡,幾度向著搖籃裡的孩子伸出雙手卻始終無法觸碰到他,這支舞蹈表達了對身體的束縛與禁錮,也反映出當時台灣社會上對於自由的種種侷限。
直到人生的盡頭,她始終持續不斷地創作。90年代台灣社會追求民主與自由,她以黃文雄、鄭自才「四二四刺蔣事件」為素材,編作《讓我像個人一樣的站起來》,用舞蹈表達對社會事件的觀察與看法,激昂的社會運動經過轉化與沉澱,在靜默中展現身體的力量,流露百折不撓堅毅與執著。
到了21世紀,我們開始用數位記錄台灣,目標是呈現島嶼上社會、人文與自然的多樣性,若要完整記錄關於舞蹈的歷史,那麼我們必須回到過去,追尋台灣現代舞之母─蔡瑞月的身影。
如何記憶一段舞蹈?
不像一幅畫,或者一件雕塑品,表演藝術無法被典藏,就算用錄影擷取了所有的影像和聲音,一旦那段時光過去了,我們就沒辦法回到現場。舞蹈是透過人表現出來的藝術,以身體為主體,呼應環境,搭配音律,使觀者產生共鳴,或欣喜、或悲傷,或隨之手舞足蹈。但舞蹈的記憶要如何留存?透過媒體雜誌的報導?還是一段影音剪接帶?亦或是一場論壇?這些儘管不可或缺,但是如果少了說故事的人,剩下的不過是片段而已。
述說的主體
因此,在許多時候,我們都曉得,要典藏蔡瑞月的記憶,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些人稱她為台灣現代舞之母,一些人記得她受到迫害卻依然堅持跳舞的身影,我們努力擷取她生命的蛛絲馬跡,用來再現與拼湊,不斷地嘗試著要更接近她一點。在新生的蔡瑞月舞蹈研究社,有一片色澤特別古老近墨色的木製地板,躺在上面靜靜聆聽,好像有人數著節拍,好像有舞者輕快悅耳的腳步聲。這些聲音最後匯聚起來,成為了蕭渥廷的聲音,她是蔡瑞月的學生,也是媳婦。
是她從蔡瑞月孩提時在屋頂上看雲的序曲娓娓道來,天真、雀躍的小女孩,看著滿天的雲朵開始對舞蹈產生幻想與熱情;到舞蹈研究社慘遭祝融肆虐後,這位年長的舞蹈家在殘缺的屋瓦下隨著節拍手舞足蹈的身體有多麼令人著迷。那些時刻儘管過去了,但是許多畫面卻仍然清晰地隨著蕭渥廷的聲音停留在大家的腦海裡。
不只是透過自己的口,她用各種方式想要留下那位舞蹈家的身影。為了爭取舞蹈研究社免於被拆毀,在1994年10月的台北,她甚至不惜整天在大雨中吊上十五層樓的高空,企圖告訴這個城市有一個舞蹈家的故事應該要被知道[1]。她凝聚了一股力量,許多人因為受到感動而願意付出自己,來到舞蹈社協助記錄、導覽與推廣。她也舉辦展覽、論壇、影展、舞蹈節等各種活動,文人用文章、詩句,舞者則以自己的身影和姿態,許多不同角度與視野交錯懷念舞蹈家的風姿綽約。
她與蔡瑞月文化基金會一步一步地收拾整理蔡瑞月的記憶,舞蹈研究社經歷保存運動在1999年指定為台北市市定古蹟,除了悉心保存蔡瑞月生前的文物、珍貴的老照片、舞蹈演出的節目單、相關的新聞,透過舞蹈相關史料捕抓她的足跡。蔡瑞月文化基金會也自1999年起開始進行「牢獄與玫瑰—蔡瑞月的人生浮現」舞作重建的工作,找來一群年輕的舞者,重建蔡瑞月的經典舞作,試圖從作品中探尋台灣舞蹈發展的脈絡,再現蔡瑞月舞蹈的精神與意念。她並於2007年邀請曾經與蔡瑞月往來的人們,來到舞蹈研究社進行口述歷史的訪談。舞蹈家古名伸形容蔡瑞月的舞蹈像是會咬人,直直地切中觀者心靈的深處;詩人李敏勇則以詩作悼念蔡瑞月的舞姿如玫瑰般帶給社會溫暖和力量。他們用不一樣的角度和言語,呈現蔡瑞月的各種面貌,彷彿歷史又重新回到這裡,那段日子不曾走遠,蔡瑞月乘船南返,在甲板上迎著風跳《印度之歌》,對未來充滿了熱情與希望。於是,蔡瑞月的形象逐漸拼湊成形,在許多人心中,蔡瑞月的舞步未曾停歇,不只見證了社會的轉變,也跨越不同的時代賦予人們新的意義與希望。
同時,蕭渥廷也在舞蹈研究社繼續教導孩子用心感受自己的身體,就像她自己曾經受到的感動。這裡有她人生一切美好的夢想,她曾經在這裡隨著輕快的音樂盡情地舞動,也與一些在她生命中佔有十分重要地位的人在此相遇。她每天來到舞蹈研究社,有一點溫暖、有一點喜悅、有一點不捨、有一點落寞,最後她在舞蹈研究社院子裡的龍眼樹前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平靜。是那種生命曾經經歷大風大浪的安寧與平靜,她說,自從這裡發生火災後,便沒有什麼能夠再使她感到害怕與驚嚇了!
成千上萬的回憶
對蕭渥廷來說,彷彿心中那個在屋頂上懷抱著夢想的小女孩正傻傻地微笑看著她,之後便是不斷舞動的時光。蔡瑞月舞蹈研究社近幾年來在大眾傳媒上被人們提起,大家談論著曾經遭受政治迫害卻在無情命運中舞出一片天地的蔡瑞月,蔡瑞月將現代舞帶進台灣,和丈夫雷石榆的愛情讓人鼻酸眼紅,在舞蹈史上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有太多的故事值得被書寫,但是如果沒有那個願意分享一切的人,那麼蔡瑞月有可能就這麼被這個社會遺忘。
幸而她們從未放棄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們撿拾流洩的光。直到影像逐漸清晰,記憶也躍然成形。
就像在所有的數位典藏計畫中,我們努力搜尋典藏單位,或許是藝術家的兒孫,或者是典藏重要文物的機構與單位,這些歷史與回憶原先與我們的生活並無交集,但從這些擁有重要回憶的人們口中,過去不再空白與虛無,它們栩栩如生,見證時代,也讓我們看到未來發展的方向與希望。
因為有很多人,日復一日地蒐集、整理、修復、保存,為社會留下重要的歷史與故事,讓現在與過去在此相遇。我們應該要向他們致敬,透過他們的口與手,記憶不再瑣碎,而是切身與生活相關,提醒這個世界有一些文化、有一批藏品、有一種記憶應該要被數位化保存,如果失去了,我們都將感到無比遺憾與可惜。
蔡瑞月舞蹈研究社
開館時間:週二至週日 10:00AM-17:00PM
休館日:每週一及國定假日(餐廳除外)
服務專線:館舍(02)2523-7547;餐廳(02)2523-3645;辦公室(02)2560-5724
傳真:(02)2560-5734
地址:104台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二段48巷10號
[1] 1994台北藝術運動,三位女舞者蕭渥廷、詹曜君與徐詩菱演出《我家在天空》舞碼,在風雨中把自己身體用吊車懸掛在十五層樓的高空,擺盪二十四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