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心事:我對古籍數位化的一些想法

文 / 吳雅慧*

我小時候非常喜歡吃地瓜,不論是地瓜湯、烤地瓜、蜜地瓜等等都喜歡,所以爸爸送我一本日據時代出版關於臺灣番薯田野調查的書籍,詳細介紹三、四十種番薯。雖然看不懂日文,但那一張張各式各樣番薯圖片卻令我大開眼界,原來有這麼多種我不知道的地瓜,對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來說,這是很新奇、特別的經驗。

除專門研究人員外,對很多人來說,「線裝書」、「善本古籍」這些名詞僅是偶而出現報章、書本、展覽圖錄的說明文字,大多一閃即逝,無須留心,也不用多花力氣理解。我是因為家裡開舊書店的關係,從小就在古舊書堆中生活,可以接觸許多在我出生之前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書籍、史料,久而久之,在談論古籍專書中的各種術語「蝴蝶裝」、「包背裝」、「線裝」、「木刻」、「石印」、「魚口」等等,對我而言,不僅僅是一個個術語,而是可以親手觸摸紙張、聞聞舊紙墨香,藉由感官知覺來理解名詞跟實物之間的聯繫,這與單看書中的圖片與文字說明的閱讀相比,是有很大程度的差別。古籍是自然而然地存在我的日常生活之中,能有這樣的環境與機會,是讓我感到非常幸福的事。

為了能讓更多人也有這樣的機會,這幾年「舊香居」陸續籌辦地圖展、小學課本展、新文學版本展等展覽,就是帶著分享的心情和推廣的觀念,希望能藉由展覽,拉近大家與古藉、史料的距離,跳脫圖書館、博物館正式展場的模式,用更貼近閱讀的方式,讓年輕的朋友能接觸過去的歷史記憶如「日據時期~五○年代中小學課本展」(2004),就是希望可以讓更多人了解過去爺爺、奶奶跟父母們當年上課的情形和教育的內容。試想:如果沒有人保存、閱讀這些古舊書,那麼就沒機會知道原來我們的上上一代原來是這樣長大的。

近年來許多學生跟部分報章媒體到舊香居採訪,讓我發現大家對於舊書店、古籍仍有很多刻板印象,停留在古籍珍本僅是奇貨可居、待價而沽的印象而已,並沒有理解到書是過去歷史與知識的一部分。經過歲月殘酷而公平的淘洗,若沒有足夠古舊書店保存舊書,我們肯定會遺失大量的記憶片段,無法回顧過去歷史與知識。古舊書店的存在正是衡量一個社會文化水準的尺度,文化基礎愈深厚,才能擁有歷史悠久藏書豐富的古舊書店。

舊香居對古書有著很大的熱情和推廣的使命感,所以我在面對年輕學生、團體的訪問時,更希望可以讓大家更為理解,古書舊書迷人之處和文化保存的重要性。

我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幫忙家裡,長大後也就一直生活在舊書、文物、字畫之中。在很多人眼中,古書就是髒髒破破舊舊,伴隨著書蟲、污漬等等,似乎不是一個光鮮亮麗的工作,逛舊書店,書主多半也都是中年男性。因此,朋友、客人往往都會詫異像我這樣的女孩子為何會有著那麼多熱情,將舊書店當一生志業?說穿了,就是因為我覺得它有趣,可以讓我接觸到許多不同的世界,做起來也很得心應手。在從法國回來之後、經常參觀日本當地古舊書業之後,我更希望可以把更年輕、多元的觀點與專業的態度帶入舊書業,將祖父、父親二代累積的心血有更多的發揮五年前,我才會跟弟弟決定在台灣師大附近的龍泉街開設一間可以提供專業服務的古舊書店──舊香居。

對於學者而言,古籍的價值在於知識的內容。對我來說,圍繞著書裡書外的各種細節,更蘊含著無窮的樂趣。比如卷軸、經摺、蝴蝶裝、金鑲玉、包背裝、冊葉等等裝幀方式,可以讓我了解到古書的裝幀設計,其實比現代還要多元,從而認識到前人不同的審美觀。其他如字體、紙張、墨色、版畫、藏書印等古籍善本中的周邊細節,在閱讀、欣賞的過程中,都是相當有趣好玩的部分,若要細細考究,在版本學的領域中,這些細節正代表著一門一門精深的學問。

古往今來,許多愛書人,終日摩挲愛書,往往會從單純的喜愛、欣賞,到後來成為專門研究的專家。如清代藏書大家,「書魔」黃丕烈以佞宋主人自稱,曾說「故余佞宋,雖殘鱗片甲,亦在珍藏」,充分表現出對宋版書的迷戀面對紙墨精美、字大清朗的宋版書,惜書不惜錢物的黃丕烈,他是一位收藏家、鑑賞家,更是勤於校訂的校讎學者。他藏而能讀,進而願意將所藏善本古籍借予同好交流,刊布古籍叢書,使得珍稀古籍可以新生,更廣為流傳。近代藏書大家鄭振鐸,處在顛沛流離之中,始終搜書、訪書不輟。他在擔任文物局局長的時候曾親赴上海驗書,因為他怕飛機失事殃及珍本古籍,拒絕將書空運回北京,即使年事已高,仍選擇忍受舟車勞頓親身護送。

翻閱書話、筆記、藏書史,這些書癡對古籍的瘋狂事蹟數不勝數,古籍善本的魅力,書和人,是緊密相連的一個整體對於愛書人而言,書本如同身體的一部分,是難以割捨的。歲月走過,書頁翻過,人書俱老,一則一則的題跋、題記讓我感受到愛書人的濃烈情懷,這也就是古籍迷人之處。

在書店,我們經常協助研究生、教授、專業人員,甚至是藏書家,尋求各種資料書籍,除了買賣服務之外,也樂於建立書友間的交流管道,能讓這些古籍、資料發揮最大的效用。我知道有些藏家也樂意將自己的珍藏與研究人員、社會大眾分享,只是這些資料因年代久遠、環境氣候不利保存等因素,品質多半脆弱易碎,不宜時常翻閱,所以藏家通常會幾經考慮,最後還是婉拒出借。雖然可以體會他們愛惜書籍的心情,但以學術研究的立場又希望珍貴古籍、文獻能被充分分享、應用。這種兩難的狀況,若能經由數位化,使圖片、古籍得以有系統、有組織地建檔與保存,以便於學術研究及社會大眾使用,又能保存古籍的完整。

最後,我希望數位典藏能朝普及化的目標再更加努力,降低申請與使用的門檻,讓更多的普羅大眾可以親近,讓古籍不再只是少數研究人員、專家才能閱讀、碰觸的領域。通過學術網路,老師在課堂上,舉例提及蝴蝶裝、鐘鼎彝器、古代書畫時,就可以通過學術網路連結,親眼看到圖片,加強同學的理解。左圖右文,就是古人讀書方法之一,若能讓古籍跟大眾接觸時能更為有趣與生動,比如在圖片旁增添相關說明文字,更可以幫助大眾理解中國文化演變的奧妙。

真正的學習,是沒有終止的一天,能學習的地方不僅僅限於教室而已。如果有一天,我們能讓有興趣學習、認識古籍的朋友,只要通過網路,就可以自行優遊數位典藏的豐富世界,那才是真正的普及開放吧。


* 舊香居是專營文史哲藝術類的專業古舊書店,在台北市大安區及文山區皆有店面,筆者為第三代經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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