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一峰與我的歌舞人生
文/高銘謙
金枝演社專職團員
生長在台灣這塊土地,有些歌曲是你不知道歌名,但也一定聽過的。在台灣早期充斥著日文翻譯歌曲的日據時代,洪一峰是少數幾位提倡本土創作的音樂人之一,而他的歌正是那些即使你不會唱也會哼上一兩句的歌曲。
有些事情,終其一生也不會忘記,那不僅僅是記憶而已,最重要的還是因為那曾經實實在在的當下。而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些畫面──我是怎麼「再次」聽見這些歌曲的。
寶島曼波
「嘿喔,大家出來念歌喔~~嘿喔,大家相招來七逃~~無分男女老幼緊出來喔~~」舞台上燈光微亮,歌女招呼著大家。依著前奏的速度,除了歌女外,所有的人都以慢速行動著。
「寶島曼波,曼波寶島……」瞬間,燈光大亮,豔光四射,所有人熱鬧非凡地舞動著。
這齣戲名為「浮浪貢開花」,是我做為專業演員的第一齣戲。我們選了「寶島曼波」這首歌曲作為戲的開場,完全符合這齣戲所要傳達的,屬於台灣式的南國快樂氣氛。
以前的我並不喜歡這首歌,覺得俗氣。後來,因為排戲的關係,我必須把耳朵打開好好去聽,才深深發覺在這短短的旋律要表現出屬於南國島嶼跳躍且色彩繽紛的歡樂,是多麼精準且不容易的事。我們所有的演員,聽著、感受著歌曲所傳達的情感,合力編出這段開場秀的舞蹈。
我從「寶島曼波」再一次重新看待自己與土地的關係。那一年,我26歲,原本在公部門上班的我半路出家辭了工作進入劇場,決定自此作為一個專業劇場演員。人生的轉折,非我預料,但也並不突然。當時,只為了尋找台語劇場而認識了現所任職的劇團。後來,我才知道那股尋找台語(母語)劇場的動力,原來是一種溯源的衝動。
於是,每次聽「寶島曼波」,總是親切、純正,有回家的簡單與快樂。
悲情的城市
子夜二時,路邊工程,三角錐林立,警示燈閃爍,偶有車輛呼嘯而過,一名工人,身顯疲態,彈著一把吉他,緩緩唱出「心稀微,在路邊,路燈光青青,那親像照阮心情,黯淡無元氣……」。
這是我所創造的第一個角色-清水,忠厚老實、單純木訥。因為對喜愛的女孩一直遲遲不敢告白,又被女孩的哥哥戲弄,以為女孩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卻被拋棄,深怕女孩會被人閒言閒語而無法立足,於是不眠不休接了好幾份工作,決定存夠了錢就去向女孩告白,並願意照顧女孩和她的小孩。某一天凌晨時分,在路邊工地,女孩焦急地來找他,並告訴他一切都是她哥哥胡言亂語。於是,誤會解開,倆人淚中帶笑地決定共同攜手過一生。
據觀眾反應,他們完全相信我就像角色那麼忠厚老實又單純木訥,我很高興。但當初角色塑造時,我可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方向。尤其是路邊工地這場感情戲的開頭,那種被騙而渾然不知的單純,以及對意中人懷有別人的小孩還執意要照顧她一生的複雜情緒,完全拜這首歌之賜,引導我進入了情境。「到現在只好是祈禱你,一生過著心願的運命,啊~~被人放捨……」。
往後,每當我唱起這首歌,我就會想起-工地的畫面及那份情感。
思慕的人
我從來也沒想過,我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聽見這首歌的。
S是我從高中以來的好朋友,然而我們兩個性卻是大相逕庭。S的個性直衝莽撞,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身材高大,聲音粗獷嘹亮。好幾次為了幫朋友出氣,把對方修理得很慘。
那一年,我們廿歲。有一天S來找我,滿臉愁容,說女友要跟他分手,S極力想挽回這段感情,要我陪伴去見她。我與那女孩也認識,他們兩人不愉快也好一陣子了,S希望我可以幫忙對她說些話。
來到了巷子裡的公寓門口,S撥了兩次電話給那女孩,我們跨坐在成排停放的摩托車上,等了很久很久,S甚至衝動地想對著樓上大喊要她下來,我阻止了他。
女孩下來了,我退到一旁,兩人談了一陣子,S苦苦哀求說了很多,女孩哭得淅瀝嘩啦,沒有回應什麼。S示意要我幫忙求情,我盡其所能地勸合,而女孩只一味地搖頭與哭泣。終於,女孩說話了,她說她生活壓力很大,不想再談感情,執意要分手,又說樓上姊姊在等她,她得趕緊上樓去。S在一旁心急如焚,卻又不知所措,睜睜地看著我和女孩。我心裡有個直覺,在樓上等她的並不是姊姊,是另一個男人,而她所說的理由也僅只是藉口,但我該說的也早已說盡,不再多言。
女孩頭一轉掩面離開,喀嚓一聲,大門闔上,上樓的腳步聲一聲聲傳來。S動也沒動,滿臉淚水,口中緩緩吐出「我心內,思慕的人,你怎樣離開阮的身邊……心愛的,緊返來,緊返來阮身邊」。
怎麼就唱起歌來了?!我微微側身轉頭看著S,眼前的景象,令人無法置信。一個粗獷、個性剛烈的大男生,居然就因為女人不要他了,而哭得淚流滿面還唱歌!身為好朋友的我,很同情他,但也很想笑。
後來,我去查了這首歌的創作發想。原來,當初洪一峰有一群死忠歌迷,常跟隨他四處走唱,也都變得像朋友一般,有幾次,有些歌迷突然不來了,心裡便惦念著為什麼沒來,這樣的牽掛於是譜成了旋律,就是這首「思慕的人」。
同樣的歌曲,卻有著不同的故事。「思慕的人」之於我則是一個哭笑不得的故事!
淡水暮色
這是屬於我的淡水暮色!
她是一位資深歌者,常常在淡水河畔的街頭藝人攤位唱歌表演。我對她是有印象的,每每去到淡水老街,如果有遇見她在河邊表演,我總會停留,多聽個幾首歌再走。原本,我並不認識她。
在一次的戲劇演出當中,因為音樂設計使用了她所演唱的「淡水暮色」作為配樂,劇團也因此邀請她來到劇院看演出,於是我認識了她。
她是許明嬌,我們都叫她阿嬌姊。這首大家耳熟能詳的「淡水暮色」,從原創洪一峰到後來的眾多版本,其編曲及演唱幾乎都承襲了原創的輕快節奏。然而阿嬌姊卻是以慢版、成熟、回憶的口吻,緩緩道出這幅詩情畫意的淡水暮色。整首歌只以一把吉他做伴奏,簡單卻又情感濃烈。
聽著阿嬌姊的歌聲,我感動不已。我去找了許多「淡水暮色」的演唱版本,一首一首去聽、去感受。我開始瞭解到聲音的魅力以及何謂詮釋,這對做為演員的我,有很大的影響,同時也是聲音的啟蒙。
如果,有天你經過淡水河邊,不妨留意一下阿嬌姊的身影,停下腳步跟她聊聊天,聽她唱唱歌,你也會有個屬於你自己的「淡水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