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房媽與土庫
文/黃漢偉
「六房媽姑婆足靈驗，會保佑你順利。」長者面帶微笑，雙眼發亮有神地說。
六房媽是輪祀於雲林斗南、土庫、五間厝、大北勢、過溪等五股之間的女神，沒有固定建廟而是依序供奉於五股之間，每年「過爐」儀式顯現歷來爐主與爐主的交接與傳承。根據扶鸞的傳說，林氏六兄弟因為拓墾而輪流奉祀著這位神祇，姑且不論傳說的真偽或女神的真實身份，這樣的傳說維繫了這幾個地方的人群網絡，也滿足信徒解釋六房稱謂的心理，保留了民間信仰的神秘與想像。
每年在紅壇輪祀的六房媽是由值年爐主供奉在臨時紅壇，由爐主負責搭建值年紅壇舉行過爐儀式，維持每年的祭典儀式。爐主的產生是從五股的輪值股中由信眾登記候選並以擲筊杯決選之，其中神決的意義深厚，既表示神明的眷顧也是責任的擔負。每每看見村人面帶驕傲地向我分享六房媽過爐的獨特性，心底對於這樣的傳統信仰就愈發尊敬，隱約間彷彿也沾染了神明保佑的福份。
六房媽與土庫有著特殊的緣份，據說早在日治時期就曾為躲避皇民化的破壞而寄身於土庫順天宮後殿，納入「古義真言宗台灣開教計畫案」中以求全，五股輪祀遂告暫停；光復後，恢復五股輪祀時也念及土庫股與六房媽的特殊因緣與情感，特別從土庫股開始新的輪祀循環。而六房媽信仰除了五股之內輪祀的紅壇外，在土庫過港地區的「六房天上聖母廟」與虎尾地區的「聖母宮」是五股中分別奉祀六房媽為主神的分靈宮廟。其中，位在土庫的「過港六房天上聖母廟」建於民國八十六年，歷經一年的建廟基金籌募得以完工，廟中供奉的主神也是「六房天上聖母」且與紅壇輪祀的六房媽有一段神奇的傳說淵源，成為土庫股信眾體現六房媽信仰的另外一個股內據點。
過港六房天上聖母廟牆堵上的銘文記到：「前清光緒十七年（一八九一年）過港信眾感於 聖母神恩浩瀚，若因要事或醫療診治之事求教於聖母，屢有向隅之憾，乃興雕塑 聖母副駕之望。」透露了過去經濟與醫療不發達的年代，庄頭的信仰是人們單純的寄託，遇有重大事件懸而待決時神明的指點更是信徒心目中的圭臬。我可以從字裡行間想像著在那個乩童活躍的年代，神決的神聖性是多麼受到崇高的重視，即便如今隨著經濟好轉、醫藥發達，宮壇中的藥籤似乎不再受到信徒的青睞，卻也依舊在宮壇的空間保留記憶中的一席之地，靜謐地在神案前紀念著那段歲月。
藥籤分作男科、女科、兒科等視宮廟而定，六房媽的藥籤曾聞名於五股，有信眾還分享了當年拿著藥籤去斗南街上的中藥房抓藥經驗。如今醫藥發達，藥籤雖然卸下歷史的任務，卻也紀念了一份回憶。〈藥籤〉，年份：1989。圖片提供者：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網站名稱：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成果入口網。
「聖母即降乩郭定坤，諭示林錦鑑云：『吾有一妹，為八寸六神尊，自福建渡海來臺，海上遇難，現流落海口漁村，汝等當儘速前往尋回奉祀。』」眼前的老者帶著我一字一字讀著碑文，像是重新起出某一段剝蝕的歷史碎片，觸摸著那段古老時光的傳承。由五股輪祀的紅壇六房媽指點，漂流的神明在一段鸞示之後成為在地庄頭的守護，發展成地方上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老者的遙想帶領我進入信徒的追憶，幾名壯漢提著燈籠在不知名的海口搜尋神諭的目標，或許是發現水族躁動，或許是看見熒熒微光，總之在那樣的傳奇之後有了坐鎮鄉土的主神。
「伊是六房天上聖母最早之副駕，最信任之小妹。」老者篤定說。
由於土庫過港的六房媽沒有「掠乩身」，只有降乩於手轎書寫在米糠之上作為諭示，據說信眾虔誠迎下的神駕也不見得每次都是過港六房媽出壇辦事，也曾以三炷清香催乩請到紅壇六房媽來主持。眼前燭光躍動，神像肅穆端坐神房，我彷彿看見幾個繫著紅綾的人揮汗操著手轎，還有一群排隊等待諮事的信眾在殷切期待。
「不一定啦！若六房媽沒空就是咱過港的六房媽來處理事情，看誰有空。」
手轎，是測知神意的方法之一，由兩名轎手持轎等待神明降駕，書寫神諭於沙盤或檀香粉上。根據信徒回憶，當年六房媽的手轎是書寫在米糠之上。〈手轎〉，年份：1988。圖片提供者：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網站名稱：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成果入口網。
恍然驚覺民間信仰的神明之於慈悲，對於信徒來說每次的降乩都是隨緣，但也都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運途、健康、嫁娶或入厝擇日，這些平凡的小事其實是常人眼中的大事，若有神明襄助則彷若特赦，因著這份信念與期盼，神明似乎也從來沒讓信徒失望。若逢身體病痛無解則轉而向神明祈求賜藥，誠惶誠恐地禀告過港六房媽手轎，善男信女喃喃禱念之後，女神應允，手轎開出加持過後的賜予，遂以一襲精工的神衣上拆下一小塊布料為藥引輔以爐丹煎煮，撫慰信眾的苦痛。耆老回憶傳統求藥與煎藥的過程說：「煎藥的時陣要當天呼請，請六房媽作主，而且要在外口（指室外）煎藥，對天讓神落藥，才有效。」
這個辛苦的世界裡，信徒永遠都虔敬期待著神明作主。
遙遙地回首土庫尚未建立聖母廟的時候，每年農曆九月十五就是當地過爐慶典，信徒總得借向過港福德廟借用廟地搭建臨時紅壇舉行慶典，依擲筊杯的傳統方式選出爐主與頭家。過爐決選前一晚，前任爐主將股內輪祀的過港六房媽神像請來福德廟外的紅壇，獅陣、龍陣、報馬陣以及信徒私人贊助的仙童陣一路排開在炮聲隆隆中迎著女神聖駕，熱鬧的氛圍在小鎮的人龍中竄動。民間篤信中壇元帥為五營之首，可以調兵遣將為六房媽開路之前導，於是信徒會向庄內居民商請一尊中壇元帥的家神，與六房媽共祀於福德廟，直至深夜十一點才開始擲選爐主。有元帥任開路前鋒，女神點點邁著蓮步在眾人的護持中行進賜福，逡巡境土，仔細端視爐下的子民。
在民間信仰中三太子被視為五營之首，可以調兵遣將做前鋒，因此在過港六房媽過爐時，信徒都會商借一尊三太子像，後來才雕塑一尊公有的太子像。〈太子爺神像〉，年份：1989。圖片提供者：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網站名稱：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成果入口網。
如今再看，巍峨的宮廟建築成全了土庫的信徒對女神的尊敬，細緻的神房裡端坐著的是當年輪祀於爐主家中的六房媽，兩旁的楹聯都是信徒感念神恩的落款。女神最終在集結眾人心志的籌建下住入嶄新的庄頭廟，但神明依舊、藥籤依舊，信徒的虔誠依舊。
過港六房天上聖母廟是奉祀土庫股內自行輪祀的六房媽，相傳與五股輪祀的六房媽有著密切的關係。〈過港六房天上聖母廟〉，黃漢偉攝，年份：2012。圖片提供者：黃漢偉。網站名稱：數位島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