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世界接軌的方式:「台灣白話字」

台灣教會公報白話字文獻數位典藏計畫(1885~1969)  / 陳威志2008.8

圖一:台灣教會公報創刊號首頁              圖二:台灣第一台印刷機

白話字(Peh-oe-jiPOJ)原為一種以拉丁字母拼寫的閩南語正字法,是19世紀時由基督教長老教會於福建廈門創設並推行的拼音文字,因此也被稱「教會白話字」或「教會羅馬字」(Church Romanization)。台灣因基督教傳入,而將白話字的書寫方式帶進台灣。

「白話字」之稱,乃為區別三種不同的漢語書寫方式,第一種是文言的漢詩、漢文等傳統的書寫方式,過去稱為「孔子字」;第二種則為中國北京話的白話文書寫方式,稱「唐人字」;第三種則是閩南人日常使用的白話,因這種語文既非高深的漢文,也非母語以外的官話,而是日常口語的書寫,故稱「白話字」。

「白話字」傳入台灣後延伸至客家及諸原住民族的語文書寫。由於書寫系統的歷史悠久且普遍被使用,已被通稱為「台灣羅馬字」。

(摘自「台灣白話字文獻館」http://140.122.80.250/pojbh/script/project-1.htm

或許你也有這樣的困擾,去KTV時想點當紅的台語歌來表現自己深厚的歌唱功力,結果卻不太跟得上字幕的速度,只能憑記憶重現歌手的聲音,而無法跟著字幕唱。熟的歌也就算了,較不熟的歌因無法跟上歌詞而壞了氣氛,反而成了搞笑,導致擁有渾厚嗓音的你感到困窘。不會講台語的人,可能以為是他們看不懂字幕,但母語工作者應能很敏感地發現問題所在:字幕的「字」不知道該發什麼音,且常同一個音用不同的字,讓腦袋一下子很難轉過來。

而或許你常看不懂報章雜誌何以每隔一段時間就討論母語教學。教育部訂定台語用字時,部分採「羅馬拼音文字」來標記台語,媒體總在街頭訪問觀眾,「這個字你會不會唸?」然後故意訕笑地做結:「我會講台語,但我不會唸這個字」,亦或在平面媒體列表比對KTV字幕與教育部用字,繼而加上眉批:「從小操台語的阿公也看不懂」!

但大家好像都搞混了,語言與文字是兩碼事。正如會講華語跟會看華(中)文是兩回事,諸見那些來自新加坡、印尼、美國、加拿大等的所謂華裔歌星,他們會講華語,卻常不懂華文歌詞,錄影時的大字報也多以羅馬拼音標記;同樣的道理,會講台語並不代表會看「台文」;況且學校沒教、老師也沒學過,當然大家都不會!

以上這些現象點出幾個值得深思的課題,第一、台語文字是什麼?從何而來?第二、就多元文化的角度而言,一個語言存在及發展的意義是什麼?第三、白話字跟我的生活有何關係?


「台灣白話字」初體驗

頭一次看到這飄逸的文字是在大學二年級,一個南部小孩初初來到台北,自卑於不會講所謂字正腔圓的「國語」,同學們有的以此視為個人特色,有的卻深加厭惡,出言不遜地指責「說句人聽得懂的話」。那讓我想起北上之前的十八年生活,親戚們、國小至高中的同學們,原來我們說的都不是「人話」?

一直以為自己前往的是一個人們所謂多元、民主、文化薈萃的城市學習;沒想到卻是這般境地。理則學老師竟因我的華文表達能力不好而以為我是僑生,也的確我總是在心中先用母語編織鋪陳再轉譯成中文寫出,由是,心裡暗自地想著,第一手的創作─母語該如何用文字表達呢?

那年春天,由於對台灣歷史的渴望,我在一個奇妙空間裡,與學校裡相當奇特而罕有的「台文社」相遇。我就讀的哲學系,討論著西方思潮與與中國哲學思潮;然而,成長的島嶼,似只存著鄉野鄙夫的庶民語言與底層經驗,而不能煉出特有的哲學觀。學校的工友、蓋校舍的工人、周邊的餐廳、涼水攤的老闆們以台語生活著,他們何時能夠「我手寫我口」,而有詮釋自己的權利?學會寫自己的母語,是台文社讓大家建立自信的途徑,在這個「孤立」於一般同學的過程中,讓我看到更多社會的真實性與普遍性,也早一步由語言走入「真實的台灣社會」。

之後,我們用同學們以為是英文的「白話字」打BBSMSN,寫e-mail。當我們拼出一個個台語發音,常引來同學們的好奇「原來台語可以寫喔~」;我的耳朵也變得更靈敏,發覺父執輩、社會人的話語裡存在著許多「單字」,而這些單字有來自於農業社會累積的智慧結晶、更有的是各行業的「行話」,後來我嘗試用母語寫日記、文章,妄想有一天可以寫出一封可以直接「唸出來」,阿公阿媽就聽得懂的批信。

目不識丁?

大學時代還曾看過一則報導,報紙標題是這樣寫著:「花蓮老婦 目不識丁 創作無數篇台語歌謠 還留有許多家書」,報紙標題是這麼寫著。花蓮的卓緞阿媽,沒受過體制內的正規教育,不會漢字,唯一懂的漢字是他的名字,從小家人教他白話字,透過白話字吸收其他知識。半世紀以來斷斷續續寫了很多台語聖詩,主要內容都和宗教、感恩、孝順等勸世內容有關,這些作品包含勸世歌、感恩聖詩,風格獨特。

老婦若是目不識丁又要怎麼創作?記者報導的角度,顯示著「惟漢字是字」的集體社會意識之霸權心態;若然,那麼全世界不就有50億人口目不識丁?也在那當時,打破了我以為的台灣社會已然民主多元的妄想。或許我們需要一個共通語來相互溝通,但依照比例原則,占人口多數的「福佬語族」、「客家語族」及「原住民諸族」」,在官方認可的範圍內,卻無他們可以使用的「文字」?!一種語言沒有文字記錄,它很快就會消失;那些蘊藏在生活中的智慧、承載島嶼風花雪月與鹹酸苦澀的精煉語彙則無能傳承。這讓我們不禁想問,自動放棄文化素材的取得、藐視母語(文)權利的態度,豈能交融出所謂的多元的火花?

台灣第一份報紙及最早的醫學教科書

「目不識丁者」所寫的文字,卻創造了台灣第一份報紙。

你認為的台灣第一份報紙是中國時報、聯合報,還是日文寫的報紙?台灣第一份報紙其實是用「羅馬字」拼寫「台語」的報紙,是從加拿大來台的巴克禮牧師 Thomas Barclay1849-1935),於1885年創辦的《台灣府城教會報》(Tâi-oân-hú-siâⁿ Kàu-hōe-pò;今《台灣教會公報》)。這份報紙使用羅馬字(白話字)作為文字媒介,除了傳播基督教福音,更記錄清國末期、日本時代及戰後初期的台灣社會發展,仲介了西方文化、衛生、醫療等現代性觀點進入台灣。

不只是第一份報紙,還有白話字字典及現代科學書籍。1913年,William Campbell牧師(台灣名為甘爲霖)用白話字編撰《廈門音新字典》;1917年有「台灣痲瘋救濟之父」之稱的加拿大籍Dr. George Gushue-Taylor(台灣名為戴仁壽)醫生以福佬台語著作《內外科看護學》,這是台灣最早的護理教科書之一。

典藏什麼?庶民語言淬鍊出文化活水

有人會說,用台語最能唸誦出古代中國的唐宋詩詞歌賦之韻律,進而論證台語為中原古語,當論者大力推崇台語的「源流」時,卻忘記語言的「現代性」。首先,這些詩詞歌賦用客語、廣東語的文音系統來發聲也是一樣押韻,這只是印證秦始皇「書同文」與科舉考試的「偉大」,使各族語的文音發音系統變得相近,而致創造出足堪想像的文化共同體;別忘了,「文言文、詩詞並不是白話文」!至於白話文的重要性當以「知識傳遞普及,而非掌握在特定士人階級」最為人們所熟知。

也許中國白話文的系譜脈絡要從清國末年「半文半白」的小說談起,然後胡適、陳獨秀等人發起「五四運動」,並從當時的文學作品裡汲取更多普羅大眾語言的元素,讓中國白話文更加「博大精深」。

台灣各族群的白話文,除了華語族因政治的因素而獨獨擁有文字權,然而當其詞彙不夠欲引用其他族語時,漢字並無法完全標記,比如福佬語的「霧sà-sà」、「艱苦chē-kòa」;更遑論其他語族本應擁有權利擁有自己的文字系統,不能僅以華語的填充角度來思考。而白話字並非空降部隊,它早已有源遠流長的歷史。

1880年代的清國末期,台灣白話字開始向「外」拓展,不侷限於長老教會信徒,而逐漸流傳到一般民眾之間。1920年代台灣新文學運動之前,已累積不少白話字書寫的文學作品。「台灣白話字文獻館」數位典藏網站便是將這些用白話字寫的「台語文學」作品典藏起來,並且為了讀者的閱讀便利性,把全羅馬字拼寫的內容,轉譯為漢字羅馬字並用的形式。

白話字和我們的生活

本來台灣各語族文字自己默默地發展著,日本時代有礙推動日語學習而被壓抑了一段時間,1969年更遭逢大劫,國民政府全面禁止教會使用白話字、1984年教育部更函請內政部制止教會使用羅馬拼音傳教,其他雜誌若刊登白話字亦隨即被查禁就因為長期以來,台灣的「官方們」,一直在扼殺其發展,所以我們誤以為台灣的「白話文運動」直接傳承於中國「五四運動」,也以為「台語」沒有文字,或只能找古老漢字來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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